我和我的妻子
1
我和我的妻子
是在九五年认识
那时候我十七岁
初中刚毕业
在城市里流浪
我妻子十六岁
是个环卫工人
是在南铁文化宫
溜冰的时候认识
隔了一年
农历的八月十六
新秀公园溜冰场又相遇
十八岁的她出落得楚楚动人
整个晚上我都围绕着她
只和她牵手溜冰
从溜冰场出来
我提出送她回去
那时候我才知道
她是环卫工人老家在马山
我当时在一国企乳品厂做装卸工
我开始对她展开猛烈的追求
天天晚上去约她
很快我们坠入情网
常常我们从她住的华西路
走到北大路走到大坑口
再走到河堤走到邕江一桥
我们都没有什么钱
往往只买一袋果
两瓶矿泉水
就走到很深的后半夜
2
一九九八年
我成为管理临时工的小领导
工作再怎么出色
也比不上混日子的职工工资
后来来了个临时工
工作三个月
就转为正式职工
原来他是书记的亲戚
我们这些临时工
有的工作六七年
也没法转正
看不到希望
我萌生辞职的念头
我辞职回家务农
村里人很不解
多少人想到城里打工
不包吃三百来块一个月
也比农村强太多
那年我家一个邻居
患病没钱医治
怕拖累家人上吊死了
她三个儿子和我玩得都很来
记得小时候我们捕麻雀
她说你们捕了麻雀妈妈
小麻雀怎么办放了吧
3
我妻子
当时还是女朋友
常常在周末
骑单车二十多公里来看我
我也常常零晨三点踩单车
驮两大筐青菜到城里卖
有时候青菜很低贱
一毛二也卖不掉
一些农民气得倒进河里
白花花的白菜浮在水面
像翻白的鱼肚皮
我不会倒掉八分钱也卖
卖完青菜我就找女朋友
4
有个晚上女朋友一脸愁容
我问她也不说原因
零晨一点多的时候
我们坐在邕江边的大坑口
这是我们的老地方
我们行走最多的地方
她堂姐打趣地说过
这里的路都是我们双脚压结实的
她泪流满面终于说出了原因
她说她妈妈知道我们恋爱
而且知道我很穷
她妈妈以断绝母女关系威胁
要求她断绝跟我来往
我们忍不住相互抱头痛哭
我们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跟她堂姐住
应该都是她堂姐告诉她妈妈
我说我们暂时分手
这段时间我先不来找你
她哭着说我舍不得你啊
分开差不多半个月
我白天忙农活很累
晚上想起女朋友又睡不着
偷偷地哭起来忍不住大声哭的时候
我就把收音机里的音乐开到最大声
我怕别人听到我的哭声
可是周末女朋友没来
父母叔婶都问为什么
我说这段时间她比较忙
5
半个月后
女朋友又骑单车来见我
我喜出望外
看到她双眼红肿
我问怎么了
她说天天想我
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哭多眼就肿了
我一把抱过她
吻她的眼
她的泪哗哗地流下
我又吻她的泪
我们又在一起交往了
经常见面还经常写信
村部的商店
很多人都帮我拿过
女朋友写给我的信
有时候寄的信没到
人就先到了
村口的河边
晚霞映照的草地
常常有我们的身影
看着铺在水面上的彩霞
比天上的还美
有时候在深夜十二点
我想女朋友想得发疯了
就骑自行车往城里
只为见一面
农忙的时候
女朋友来帮我收割稻谷
累了我们并坐在稻穗底下
村里的人们
说我们真是一对儿
6
在农村拼死拼活两年
我对农村彻底绝望
别指望你挥洒下血汗的这片土地
能给你带来什么
带给你的依然是贫穷
种出的东西屎一样不值钱
种子农药却黄金一样贵
我又走向城市
寄居我姐夫家
做一个小商贩
我卖一些削好的菠萝和煮熟的花生
时间来到两千年
女朋友的母亲
叫女朋友带我去马山给她看看
去马山的大巴车上女朋友很担心
她说如果家人拿扁担赶我走怎么办
我说没事我有信心
去到那里她叔叔婶婶都来瞧我
我是女朋友同辈的十几个姐妹中
第一个带男朋友回来的
我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
但是我看得出她父母是欣喜的
她的叔婶是肯定的
我帮她父母杀鸡煮饭
我没有叫他们叔叔阿姨
直接叫爸妈叫得很自然
女朋友五姐妹没有兄弟
女朋友为大三个妹还在读书
双方父母都希望我们尽快登记结婚
两千年的金秋十月我们登记结婚
没有酒席没有金戒指
我们租住在南宁市城中村
一个小小的单间民房
像个小小的蜜蜂窝
我的女朋友变成了我的妻子
7
做了几年环卫工
看不到转正的希望
妻子辞掉环卫工到超市工作
我每天踩着三轮车卖水果
好几次晚上十点了
还有城管抓小贩
我狼狈地奔逃
不顾车轮滚滚呼啸而过的大货车
不顾被三轮车勾破的裤管猎猎飞扬
没命地踩着三轮车冲过马路拐入小巷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被抓住抓了罚款就白干几天
三轮车被没收就更不得了
吃饭的行档就没了
多年以后不做小贩的我
路过街头
“城管来了”
我心一惊
还差点跟着小贩跑
8
“呯呯呯”
“快开门”
警察在零晨四点查房
让人心惊胆颤
虽然我们有结婚证
我们是本市远郊的
也不用办暂住证
但是我们还是会害怕
房东说以前查房很要紧
没有结婚证同居的恋人
被查到都抓回派出所
怪不得隔壁一对恋人
我零时收完水果摊
他们还在马路上闲逛
房东提前告诉他们今晚查房
他们就不敢住在出租屋了
同居不像从前那样被查
暂住证还是查得很严
感谢孙志刚在2003年
走在街上被警察查暂住证抓走
死在广州遣送站
引起全国的轰动
暂住证才被废止
收容遣送制度才被终止
进城的农民工不再那么心惊胆寒
9
一年多小贩
生活看不到希望
我接手亲戚
在城市边缘的养猪场
白天到菜地找猪菜
晚上踩三轮车
到小粉店小食堂
收些残羹剩饭喂猪
为了买饲料
穷得一包盐都买不起
在超市上班的妻子
总是被工友说
长那么漂亮
为什么嫁那么穷
而我还不知道珍惜
总惹妻子伤心哭泣
养了将近两年猪
耗了两年青春
在那里一起养猪的都是穷人
却总爱偷我的三轮车
我被偷了几部
偷得我怀疑人生
10
离开养猪场
我去学开车
拿到驾照后
我做司机打工送货
交警喜欢躲在树背后拍照
原本可以开六十码的路
下坡的时候忽然限速四十
有时候一个月就挨罚掉半个月工资
记得有一次在新阳北大路口
我右转弯压了下实线
交警拦下要开罚单两百
我六百来的工资又白干十天
跟交警好说歹说
他说好吧不开单你去对面商店
帮我买王老吉和香皂牙膏
拉开路边那辆小车车门放进去
我只好花五十块钱买东西照交警说的做
他就把驾照和行驶证还给我
11
因为相邻田地的争执
舅舅被另一个镇的村民打伤
舅舅去派出所报案
两个镇派出所
把舅舅当皮球踢
都说是由对方管
后来不了了之
原来打伤舅舅的人
在市公安局有亲戚
我和妻子一起去看望舅舅
舅舅村很穷
是我们镇最穷的一个村
和我们村一样
有不少大龄光棍
我有个表哥
三十六七岁
没处过对相
更别说结婚
从舅舅家出来
妻子说舅舅要她帮表哥介绍对相
妻子说太穷了没法介绍没人愿意的
她笑了笑说只有我这么笨才会嫁给你
低矮的瓦房
贫脊的黄土山
泥泞的山路
我想我是女的
也不愿意嫁到这里
后来舅舅村的荒山
被征收成公墓
每人分得几十万
一户就上百万
表哥娶了个
年轻的九零后
12
2006年我接手朋友的店面
卖圧力锅电饭锅我用心经营
店面生意渐渐好转
营业执照税我一分没少交
城管却拿一张市长通知
发给每个店铺要求交费
我租的店铺是部队的
收铺租的军官叫我们别交
把问题推给部队
叫城管到部队要钱
多亏是部队的铺面
我们不用交钱给城管
压力锅生意越做越好
我和妻子决定要个孩子
妻子怀胎十月的时候
我性欲旺盛很难忍
但我没有去嫖
也没有找情人
我偷偷看快播上的AV片手淫
2007年金秋我儿子出生
让我们的生活多了色彩
13
苏泊尔压力锅区域经理
被调到新疆去
他是我们的朋友
南宁经销商不再平本供货给我
压力锅生意做不下去
我到城中村万秀村
租个铺面卖珍珠奶茶
儿子才六个月
妻去就去上班挣奶粉钱
天热的时候奶茶生意很好
我从早上八点多忙到晚上一两点
当然不是挣很多钱
我一个人用背带
背着儿子卖奶茶
妻子有空就来帮忙
忙到上班才走
下班又赶回来帮忙
儿子一岁多
我们就送去幼儿园
我们不愿意送回农村给父母带
不想让他成为留守儿童
毕节留守儿童太凄惨
并且农村和城市教育相差太大
14
开了几年奶茶店
铺租从五百涨到一千多
热天还能应付冷天就没生意
白交四五个月租金
租金太贵就没法做了
我又去开面包车打工送货
主要送休闲食品到铁路高铁
其次送到学校小超市
这类商品容易过期
老板就叫我们改日期
我问一些老员工不怕被查吗
老员工说以前有个员工
跟老板闹翻打电话给质检部门
老板的姐夫其实也就是真正的老板
是省里的大官把事摆平了
老板一家和他姐夫一家都是基督徒
周末我送他们去过教堂
15
2014年底我辞掉工作
正是股市牛市我用信用卡的钱炒股
一个月赚几万块让我心花怒放
我给妻子买衣服给儿子报培训班
回老家建了一栋房子
2015年6月股灾开始
赚的全亏完甚至亏了本金
2016年网约车如火如荼
开网约车的亲戚说很好赚
我和妻子一商量
用信用卡刷了首付分期三年
买了一辆十万块的车跑滴滴
我早上6点起床吃过早餐
带上妻子准备好的午餐就出车
有时跑到晚上十一二点
只想多付出些辛苦努力把车贷还好
然而没跑几个月
国家限制网约车的政策出台
按规则我的车不到十三万
不到1.6排量跑不了网约车
被运管查到会罚一万到八万
比赌博盗窃嫖娼罚得还狠
可是车贷还必须得还
妻子便辞掉超市工作去工地上班
工地上工资虽高但很累很辛苦
晚上她从工地回来手机都不玩就睡着了
更让人闹心的是工地老拖欠工资
16
优步被滴滴收购
网约车市场基本被滴滴垄断
滴滴开始猛抽司机的血
网约车更是难做
为了挣更多钱妻子让公司调到澳门
在澳门的工地上工作
我和妻子天各一方
有时候儿子躺在床上泪流满面
他说想念妈妈的怀抱
我一把抱过儿子眼睛湿润我何尝不是
多少农民为了生活
夫妻分离母子分离父子分离
他们分离的眼泪
何尝不是另一条长江与黄河
17
政府强租村民的耕地
打造新农村旅游
租金很低不够买粮食
租期很长二三十年
村民们都去打工
我六十岁的五叔
也到城里做保安
我爸妈年龄较大
就在村口卖水果
村里人经常为争
卖水果的摊位吵架
村民们都很期待
像别的村子征收土地
每户分得上百万
我也期待
这样我立马还好债
让妻子飞奔回身边
如果政府长期以租代征
村民们毛都不得
但法律政策权力都在政府手上
政府巧取也行豪夺也行
18
回想初恋时我们坐在
邕江一桥桥头我削了一个梨
要用刀切开分半给妻子
妻子说不要分梨
她拿起啃一口
递给我一口
她又啃一口
又递给我一口
她笑着说这样吃不分梨
今晚我去姐姐家接儿子
路过我们吃梨的地方
河边霓虹闪烁映照在河面上
像这个国度光怪陆离
19
春天
芳草萋萋
漫山遍野
我只取一棵
枯荣与共
一生相伴
|